大家 8 月平安。看朋友一一出門渡假好羨慕啊,不知道大家是不是也把握夏日的陽光出去渡假了?
這次分享 6 月底看的一齣舞台劇,果陀劇團演出雅絲米娜‧雷札(Yasmina Reza)的劇作《ART》。看戲的過程實在是一波三折:原本是去年 5 月的演出,因為疫情的關係延到今年。今年戲雖然如期演出了,但原本要一起去看戲的家人生病(現在已經康復了),只好臨時再找其他朋友去看。總之最後終於順利看完了戲。
下次讀書會是 8 月 20 日早上 10 點,一起來讀施叔青《香港三部曲》:《她名叫蝴蝶》、《遍山洋紫荊》、《寂寞雲園》。歡迎留言、回信或寫信到 transcreation@substack.com 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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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d the English version of this article here.
一開始會知道雅絲米娜‧雷札(Yasmina Reza)的劇作《ART》,是因為幾年前翻譯了亞歷山大‧內哈瑪斯(Alexander Nehamas)的《論友誼》。朋友是我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友誼的本質似乎難以捉摸。我們為什麼愛朋友?友誼是道德上的美德嗎?友誼未必總是帶我們走向光明道德的未來,但我們為何還是讚美友誼?《論友誼》恰恰回答了這些問題。
亞歷山大‧內哈瑪斯不免俗的從亞里斯多德談起,快速回顧中世紀、啟蒙時代。前半部有點像文獻回顧,後半部才是重頭戲。友誼的蘊釀和展現都需要時間,朋友之間的互動日常又重複,而互動著重身體語言和語氣的表現,畫作不易捕捉,小說寫起來很囉嗦,戲劇正是最適合的藝術型式。《論友誼》的第五章用《ART》舉例,第六章舉的例子是電影《末路狂花》,兩者都生動描寫了友誼。
《末路狂花》我以前看過,《ART》光是看作者轉述劇情就覺得很精彩,決定有機會一定要看看現場演出。查資料時發現果陀劇團 2003 年和 2016 年都演出過,很開心 2021 年又準備再次演出;後來因為疫情的影響延期,今年終於如願看到表演。
《ART》講述 3 個中年男子的友誼:趙中傑(Serge;屈中恆飾)是皮膚科醫生,他花了好幾百萬1買下一幅「畫著白色斜線的白色油畫」,遭到多年好友孫亮群(Marc;卜學亮飾)狠狠批評。錢國明(Yvan;曾國城飾)試著當和事佬,但似乎讓情況雪上加霜,另外兩人反過頭來批評他是牆頭草。因為 1 幅白色油畫,長達 15 年的友誼眼看就要毀於一旦。
原本看似無傷大雅的話語,現在因為彼此關係惡劣,聽在耳裡似乎都帶著刺,成了對方心胸狹隘、自以為是的鐵證。最後大家試著和好,小心翼翼展開友誼的「試用期」,希望挽回多年來的交情。
《ART》把友誼、藝術、詮釋的關係放在一起比較,非常有趣:我們怎麼看待彼此、怎麼詮釋彼此的言行,既受到彼此關係的影響,也影響彼此的關係。友誼和藝術的關係不止於此。內哈瑪斯的《論友誼》指出,友誼涉及詮釋,簡直就像一種藝術品味,兩者甚至可以相互影響(就像《ART》的情節:朋友影響彼此的藝術品味,藝術品味的變化反過來可能危及友誼)。而人和朋友的關係也很像人和喜歡的藝術品的關係:後者是值得反覆探索的隱喻,意義無窮無盡,延伸到未來,影響我們未來的方向。因此友誼其實是美學,也是打造個體性的重要機制。我覺得《ART》可以說是《論友誼》一書最核心的例子,也總結了《論友誼》的論點。
整體來說我還滿喜歡果陀的演出,3 個演員的表演很有張力,吵架、試探、小心翼翼退讓求和都十分精彩,不過看 3 個男性針鋒相對,我不禁思考如果角色換成女性,表現是不是會很不一樣?(也許《論友誼》正是考慮到這點,所以最後又舉了《末路狂花》的例子吧。)除此之外,感覺舞台布置可以更簡單一點。台詞翻譯得很流暢2,不過有幾個地方讓我有點困惑,因此去比對了英文譯本3(原劇是法文,不過我看不懂法文)。
1. 加料搞笑?
Yvan: Paula is not life-denying! …
錢國明:淑芳不是冷冰冰的,至少對我。
討論到孫亮群(Marc)的妻子淑芳(Paula)時,果陀多加了一句「至少對我」,好像暗示淑芳曾經勾引錢國明(Yvan)。英譯沒有這部分,猜測原作也沒有,而且這句跟後面也沒什麼關係,感覺加得不太恰當。
2. 在地化轉換
(1) Serge 說讀讀塞內卡(Seneca),趙中傑換成說讀讀莊子。
(2) 最後 3 人休戰吃的橄欖,換成吃開心果。
(3) Contemporary art 全部翻成「現代藝術」。嚴格來說應該翻成「當代藝術」才對,或許是考量一般觀眾不會深入區分何謂現代、何謂當代,而改成比較籠統的詞吧?
3. 增加台詞突顯主旨
或許是為了突顯主旨,說明為什麼孫亮群這麼反對趙中傑買畫,孫亮群直接說出「打造朋友就是我的ART」(如果趙中傑擁有了自己不認同的藝術品味,就不再是自己打造的朋友了,因此他不能忍受趙中傑買一幅自己討厭的畫)。
英譯本裡 Marc 確實說了「I’ve had to mould you」(我必須塑造你),但是他沒有說得這麼直接,中文加了這一句,我不太確定是好是壞,而且也不太好演:這句台詞是認真的心情,但是和誇張滑稽似乎只有一線之隔。還好當場沒有人笑出來,所以應該算是成功吧。
最後白色畫作面臨什麼樣的命運呢?為了和好,趙中傑讓步,讓孫亮群在上面畫了滑雪者。幸好墨水可以清掉,兩人合力清潔,畫作最後又回到一片純白。
孫亮群(Marc)最後的結語似乎藉由重新詮釋畫作,讓畫作兼容自己和朋友的藝術品味。《論友誼》提到這其實反映了兩種藝術傳統:較早的阿方斯‧阿萊(Alphonse Allais)的純色畫作搭配複雜標題;較晚的卡西米爾‧馬列維奇(Kazimir Malevich)的純色畫作搭配簡潔標題。
我滿喜歡劇最後的結尾,畫作從一片白色、出現滑雪者、滑雪者消失,就像三人經歷過的波折一樣,好像歸於平靜,但不是船過水無痕的了無痕跡。
在此引用這段台詞作結:
Marc: Under the white clouds, the snow is falling.
You can’t see the white clouds, or the snow.
Or the cold, or the white glow of the earth.
A solitary man glides downhill on his skis.
The snow is falling.
It falls until the man disappears back into the landscape.
My friend Serge, who’s one of my oldest friends, has bought a painting.
It’s a canvas about five foot by four.
It represents a man who moves across a space and disappears…
在白雲之下,雪緩緩飄落。
你看不到白雲,也看不到雪。
看不到寒冷,也看不到土地閃耀的白光。
孤獨的人滑雪下坡。
雪緩緩飄落。
雪不停下著,直到人影消失,沒入風景之中。
塞吉是我的多年老友,他買了一幅畫。
那幅畫布,寬約四呎,高約五呎。
畫裡有一個人,他穿越空間,隨後消失無蹤。(《論友誼》頁 167)
原文是 20 萬法郎。果陀 2016 年演出的版本中,畫作價格是 500 萬,今年通貨膨脹成 800 萬了。
就個人經驗,台灣演出外國劇本時,大部分翻譯都滿流暢的,應該是因為台詞會一直經過口語反覆琢磨、在地化,不太會有「翻譯腔」。